晋南地区民间木版年画始于宋金，盛于元明，清代成为 其发展的黄金时代。晋南木版年画的产地主要集中于临汾(古 平阳府所在地)及城西南的金殿村(古平水县)，并遍及洪 洞、襄汾、曲沃、侯马、稷山、新绛等地。自清中叶以来，随 着花部演出的兴盛，在年画创作中增添了很多表现戏文故事的 内容。清代顾光在《杭俗新年百咏》记载：“欢乐，花纸店所 卖，四张为一堂，皆彩印戏出，全本团圆。”[1]此时的戏曲年 画已然成熟，不仅“戏出彩印”，而且“全本团圆”。
一
晋南戏曲年画作为承载舞台演出、留存戏曲之美的载体 之一，是典型的戏曲文物，它有着与文字相同的功能。戏曲 融入日常生活的每一处角落，爱戏、懂戏的年画艺人熟知人 们对戏曲的喜好，选取题材多以当地民众喜闻乐见、耳熟能 详的戏曲故事为主。为了追求年画的销量，许多年画艺人走 进演出现场汲取创作灵感，一边欣赏表演，一边勾画草图， 记录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戏曲角色的言谈举止、服饰装 扮，返回年画作坊后按照底稿进行艺术再创作。 “画中有戏，百看不腻;出口吉利，才合人意。”这是 民间老艺人熟记于心的年画口诀，也反映着年画所追求的创 作原则。这里说的“画中有戏”是指年画作品充满故事性、 趣味性，使观者眼前一亮。广大民众观赏年画后畅想跌宕起 伏的戏曲表演，从而获得愉悦的审美享受，这也是年画常常选 择描绘戏出的缘由。戏曲表演的精髓以年画这种空间艺术的肌 理来呈现，年画艺人将戏曲角色的面部神态、衣着扮相、砌末 场景搬上纸本，将唱、念、做、打的表演方式定格在画面中。 在戏曲年画上描绘生动有趣的故事情节，可以唤醒人们对精 彩舞台演出的回忆——如闻其声，如见其形。晋南地区戏曲年 画多是描绘当地舞台演出的经典场面，或以故事情节为表现要 点，或以人物装扮为刻画重心，为后人研究当时晋南地区的戏 曲演出实况提供了真实可靠的图像资料。戏曲年画的故事内容 多与富有浓郁乡土气息的梆子腔剧目有关，戏曲表演涉及的扮 相、道具等都对戏曲年画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，使得年画造型 简朴生动、线条与色彩的衔接恰如其分。将戏曲与年画相结合 是晋南地区年画的一大特色，抓取舞台演出的精彩瞬间，创 作出当地民众可以长久回味的年画作品。
二
戏曲和年画都离不开民间生活，有着深厚的群众根基。 戏文故事是木版年画的重要表现题材，这是两种艺术门类相 互融合的结晶。在影像技术应用尚未普及的年代，戏曲年画 记录了许多已失传剧目的舞台演出实况，这在一定程度上弥 补了戏曲文本的缺失。因此，在年画发展史中，虽然戏曲年 画出现较晚，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。 晋南地处传统的农耕区域，社会生产力发展缓慢，在面 对天灾人祸时人们多将希望寄托在神灵保佑上，故与酬神相 关的戏曲演剧甚多，致使民间兴起了与之相关的戏曲年画。 该年画类型须施展“画中有戏，百看不腻”的长处，这不仅 充实了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，而且推动了晋南木版年画在体 裁形式、表现内容、艺术风格等方面的革新。 有宋一代，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，戏曲艺术迎来了难得 的发展机遇，杂剧表演开始出现，在金元时期趋于成熟，到 明清之际更加兴盛，深受广大民众的喜爱和认可。以此为契 机，晋南地区的戏曲图像大量出现，在已发掘的金元时期墓室 砖雕、壁画中皆有体现。在传统戏曲近千年的发展历程中，晋 南地区始终扮演重要角色，不仅有灿烂的金元杂剧，还衍生了 以蒲剧、道情、锣鼓杂戏等为代表的地方剧种，这些风格多样 的演出形式，为当地的戏曲年画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养分。
正如张道一所言：“在民间艺术中，各种艺术形式总是这样 那样地联系着，从来就没有孤立地存在，戏曲年画尤其如 此，因为它的故事性最强，最有看头，也最有讲头。”[2] 年画艺人依托晋南地区的文化积淀就地取材，创作了 一大批富有生活气息的戏曲年画作品。可以说，晋南地区广 为流传的戏曲故事是年画创作题材的重要来源，在清中后期 迎来创作的高峰。比如年画作品《西厢记》讲述了崔莺莺和 张生的爱情故事，该故事的发生地在蒲州(今永济)一地; 年画作品《汾河湾》讲述了薛仁贵返乡探亲的故事，该故事 的发生地在绛州龙门(今河津)一带;年画作品《三进士》 的故事主人公原籍为平阳(今临汾)帽儿刘村人。这类讲述 当地故事内容的戏曲年画，拉近了人们内心感情世界的距 离，熟悉的人和事还使他们有了亲切感和归属感。值得关注 的是，戏曲艺术对戏曲年画产生的影响，一方面，表现在其拓宽了年画创作的题材内容，如装扮、脸谱等方面;另一方 面，也对年画创作的艺术风格影响颇深。有清一代，梆子腔 的演出遍及晋南地区，激越响亮的板腔体粗犷奔放，独具魅 力;而在同一时期的晋南戏曲年画，也有着笔法粗狂、构图 饱满的特征，这与当地戏曲节奏步调的关系不言而喻。 晋南戏曲年画是当地戏曲表演的定格化缩影。有些戏曲 图像是刻画戏曲表演的瞬间场景，按照舞台演出的实景照搬 下来，成为舞台的实录;有些戏曲图像是描绘戏曲文本叙述 的故事内容，反映人物形象的相互关系，但这两种表现形式 殊途同归。广大民众可以依据戏曲图像塑造的人物形象去追 忆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，回味精彩的舞台演出。此时，晋南 戏曲年画就继承了戏曲擅长传达情感的衣钵，在静态的空间 内向观者娓娓道来戏曲表演的细腻情感。民众闲暇时看着张 贴在墙壁上的戏曲年画，不仅可以领略到戏曲文本所讲述的 精彩故事，同时还能感受到我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遗存。
随着时光的不断流逝，晋南地区许多已经遗失的剧本内容在 晋南戏曲年画中或多或少的保留下来。虽然这些剧目内容已 无法考证，但是那些遗失的剧本还能够依靠年画的表现形式 在当今社会传达它的情感。
三
晋南戏曲年画远离京津、苏杭等中心城市，具有强烈的 自我封闭意识，这反而促成当地年画鲜明的造型特色。比如 一戏四图的拂尘纸年画采用连环画式构图，并不拘泥于还原 舞台演出场景，以反映戏曲故事内容为重点，画面描绘夸张 变形，人物刚劲有力，景物简洁概括，借鉴了戏曲程式化的 表现手法，戏曲年画尽显质朴美感。 晋南木版年画描绘当地戏曲表演的形式主要有三种类 型。
第一类是以耳熟能详的典型形象为年画的表现对象。与 《绣像小说》的插图类似，多以刻画亮相式的动作为主，一 招一式都是舞台演出的缩影，通过具有鲜明特征的人物造型 唤起广大民众对前后故事情节的追忆。此类戏曲图像中人物 造型的装扮，如戏服、脸谱、髯口、头盔、厚底靴等与舞台 演出实景一致，且年画艺人还着重刻画戏曲角色的精、气、 神，从装扮、身段到神态皆显现着戏曲化倾向。
第二类是侧 重再现戏曲表演的真实布景。这些戏曲图像追求表现真实的 演出实况，甚至舞台道具中常见的一桌二椅、车辇、靠旗等 都移植到纸面上。在表现形式上既有单幅画面的展现，也有 将描绘精彩故事情节的多幅图像排布在同一幅画面的形式， 此类戏曲图像大多辅以文字，用来阐述刻画的故事内容。
第 三类则是描绘真实的自然场景。这与前两类戏曲图像所采用 的虚拟化、舞台式的场景不同，这类戏曲图像合理运用美术 造型的技法，将戏曲人物和具象的自然场景融为一体，使观 者有身临其境之感。所刻画的楼阁屋舍、小桥流水更为写 实。然而，虽然戏曲图像刻画山水、房屋等景象，但是仍能 凭借戏曲角色的神态、动作描绘来寻觅戏曲表演的印记。
民间木版年画承袭了传统绘画讲究用线的理念，将线 条视作筋骨，同时利用颜色进行填充，也就是在线条的框架 上实现以色为肉的效果。晋南戏曲年画先于纸上画好线稿， 翻印至木版后开始下刀刻制。年画艺人在绘制过程中运用经 典的白描手法——双勾铁线来实现其理想的画面效果，之后 通过雕刻工艺进行创作，确保其中的刀味、木味和线条实现 良好的统筹，人物形象与呈现方式相一致，构成了蕴藏独特 韵味的造型特征。年画艺人以刀代笔，但在用刀的过程中谨 慎、细腻，保留了毛笔痕迹的遒劲和顺畅。
晋南戏曲年画所 勾勒的线条，时而细若游丝，时而粗犷豪迈，变化丰富且严 谨，展现了年画艺人饱满的情感。 晋南戏曲年画依靠线条与色彩的相互配合，可以表现 绚丽多彩、变化丰富的色调。一方面，线条可以“以线框 形”，使戏曲图像更规范化，有助于形成画面的整体风貌; 另一方面，色彩能够发挥“以色扶线”的效果，其凭借多样 的颜色搭配构成色彩间的形状比和面积比，从而利于烘托画 面主体的形象特征，实现丰富画面氛围的目的。值得注意的 是，色版套印技艺会制约画面的颜色搭配，套印色版的数量 需要控制合理范围，才能在整体上实现预期效果，使画面不 单调乏味。在这其中既有线条灵活多变的功劳，更离不开色 彩的巧妙搭配。
年画艺人注重以色彩传递感情，依据画面的内容和体裁 不同，施以各式色调。晋南戏曲年画看似红红绿绿、鲜艳明 快，然而静心琢磨，可以发现在创作中非常重视用色的准确 度以及色彩搭配的灵活多变。晋南年画图像的色彩搭配吸收借 鉴戏服配色，常采用互补色作画;选用纯度偏高，且面积相对 接近的两色对比，可以形成较强的视觉冲击力，使得造成观者 一眼望去有着“花花绿绿”的视觉体验。由此，形成了晋南戏 曲年画色彩语言的典型特征。在制作流程上，以水印套色为主 要表现手法，且制作技艺严谨，手工敷色作为辅助;颜色使用 的种类相对固定，通过运用科学的色彩知识表现不同的色彩风 格。晋南年画色调和题材内容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，还与具 体的张贴位置、时间等要素相关。在画面形象的塑造方面，采 用以线框色、以色扶线的表现形式，从而契合意象造型的色 彩搭配原则，从晋南年画用色的表现可以看出，其中包含了 “礼”的各项规范，有着十分明确的象征符号语义。
晋南戏曲年画是当时社会生活的宝贵遗存，其达到的艺 术高度离不开所处乡土社会肥沃的戏曲土壤，这为戏曲图像 的欣欣向荣提供有力保证，同时戏曲图像的蓬勃发展也反哺 了民间文化体系，两者相互促进、相得益彰。
参考文献
[1]王国平主编.西湖文献集成(第19册)[M].杭州：杭州出版 社，2004:280.
[2]张道一.老戏曲年画[M].上海：上海画报出版社.1999:4.
作者：张靖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