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：新词语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在表意、使用领域、语法功能、出现时间上十分相似，差异主要在于“代入感”使用频率及个别搭配不同。二者已成异形词，预测“代入感”会成为优胜者。
关键词：带入感;代入感;比较;异形词
近些年来，“代入感”一词频频亮相于网络媒体中，同时另一个形神兼似的词——“带入感”也在使用。二者在若干方面有相同之处，但也存在不少差异，已/渐成为一组异形词。我们试图在认知模型理论视阈下解释这种语用差异的由来，并提出规范性意见，希望对引导这组词的正确使用有所裨益。
一、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的相同点
经我们从《人民日报》图文数据库(1946-2019)、人民网、中国知网、读秀网等途径所搜集到的语料分析，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的共同之处大致表现在以下四方面：
(一)从表意上看，二者近义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都表示一种身临其境，亦真亦幻，仿佛穿越时空隧道，可以取代其中人物的感觉。
(二)从使用领域上看，都主要用于小说影视戏剧、网络游戏、参观展览等领域，如：1.小说影视戏曲领域由于很多小说被改编为影视戏剧，因此我们将小说和影视戏剧合并为一个领域。(1)“看网络小说很容易上瘾，尤其是随着情节的深入，会产生比较强的参与感和带入感，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。”李铭成说。(2017/5/2/19《网络文学，正伴随一代人成长》。例证基本摘自《人民日报》和人民网，“X年X月X日第X版”减缩为“X/X/X/X”，下同)(2)读《阿Q正传》你不会想象自己是阿Q，读《红高粱》你也不会觉得自己是“我爷爷”“我奶奶”，但读通俗文学，你通常会有代入感，认同乃至扮演某个角色。(2014/7/25/24《网络文学：文学自觉和文化自觉》)(3)《丝路花雨》在敦煌大剧院实现常态化演出，既能“走出去”，又能“站得住”“传得开”，演出时间灵活、带入感更强。(2017/9/13/12《<丝路花雨>传播友谊》)(4)他用自己监制的京剧《狼牙山》举例，一边说着念白，一边演绎着五壮士的风采，颇有情境感、代入感。(2019/3/6/12《拨动内心深处那根弦》)2.网络游戏领域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现代科技的发展，网络游戏也/渐发达，场景更加立体动感，栩栩如生。(5)环球动漫嬉戏谷内正在修建的高达88米的中华龙塔，就是网络游戏“中华龙塔”的现实，力求给玩家一个最真实的实地体验，最大地满足玩家的带入感。(2011/12/31/1《无限风光在创新》)(6)游戏的强互动性使其不是单向地输出，而能在与玩家的高频互动中形成浸入式体验，从而提升文化代入感。(2018/2/6/12《中国游戏世界着迷》)3.展览领域博物馆场景化立体化是近/来的新趋势。(7)在场地条件有限的情况下，展览综合运用主题雕塑、大型景观、油画插画和音视频、组合照等形式，努力达到多维立体呈现的展陈效果，强化观众参观的“带入感”。(2016/11/7/6《仰望不朽的精神丰碑》)(8)展厅的设计上也采用了一些西藏地区的特色建筑元素，增强了展览的代入感。(2018/3/24/11《西藏历史文化展受欢迎》)
(三)从初现和常用时间上看，二者都出现于1980年代末，较常用于最近两年(9)我被带入剧中的情景和情绪中去了。这种“带入感”大概就是改编成功的一种感性标志吧。(1988/12/27/5《质朴情深的人生之歌》)(10)(时装表演)在声、光造的适当环境气氛中，模特儿以其独特气质、风度与个性的自然流露、富有魅力的表演，形象地展示时装的个性化特征，诉诸人们的视听器官和思想感情，从而使人产生强烈的“代入感”。(《真人广告——世界广告介绍之二》，《商业研究》1987年第1期第45页)“带入感”最早用于观众与电视剧角色之间，“代入感”最早用于观众与时装模特之间。它们虽然产生时间较早，但长期默默无闻，直到最近两/(2017-2018)才开始增多，《人民日报》“带入感”18例，最近两年有7例;“代入感”77例，最近两年有35例，这两年的用例都占了各自总用例的近一半。
(四)从语法功能上看，都可以作主语、宾语和定语中心语典型的名词功能是作主语和宾语，也可以作定语中心语。我们发现二者有如下共性：第一，都能作主语和宾语，且都多用于肯定句。作主语，二者除了一般常见主语的用法外，也有“代/带入感十足/很强/超强/非常强”等用例;作宾语，前面的动词多为“有/具/具有/产生/增强/提高/强化”等，其中动词“有/具/具有”前经常加“更(加)/很/特/超/太/非常/十分”等表示程度副词。在人民网6035个“代入感”用例中，“没(有)/无/未有+代入感”35例，否定用法占全部用例的0.58%;在866个“带入感”用例中，“没有/无+带入感”只有2例，“没/未有+带入感”0用例，否定用法占全部用例的0.23%。可见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用于肯定句的倾向很明显。第二，都能作定语中心语，且褒义倾向很明显。二者都可以受“(程度副词)+好/强/强烈+的”修饰，程度副词多集中于“超/极/很”等，二者均未见“很差的/一般的”之类的修饰，可见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褒义倾向很明显。
二、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的不同点及其解释
若仅就事论事，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：首先，在使用频率上“代入感”遥遥领先。人民网“带入感:代入感”用例比值为866:6035，后者是前者的6.97倍，《人民日报》比值为18:77，后者为前者的4.28倍，读秀网知识“带入感:代入感”比值为663:2946，后者是前者的4.44倍;中国知网文献标题含有“带入感:代入感”的用例比值为0:27，二者相比，显然“代入感”更流行，而且差距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，《人民日报》2019年以来“代入感”用例为7篇，而“带入感”则为0篇。其次，在个别搭配上多用“代入感”。如在与“带”的搭配上，“代入感”既能作“带”的宾语，也作主语。“带(来)……代入感”《人民日报》有3例，如例(11)，人民网仅“带来代入感”就有8例;“带入感”与“带”搭配，《人民日报》未见用例，人民网也较少见，如例(12)，在与“～(很/极)差”的搭配上，人民网有“代入感(很/极)差”7例，如例(13)，类似用法“带入感”为0例：(11)《夏洛特烦恼》《港囧》《老炮儿》等用本土故事为观众带来好莱坞无法提供的亲近感和代入感，体现出来自中华文化母体的文化自信。(2016/1/11/9《2015中国电影，好作品赶上好时候》)(12)……逗乐的插科打诨，加之IMAX影厅顶级的视听设备带给观众的强烈震撼的带入感，点燃了IMAX影厅既紧张又欢乐的气氛。(人民网)(13)其实主要是因为传统的飞行射击类游戏玩法都比较单一，且无故事情节，代入感很差。(人民网)再次，从生成次序上说，显然是先有单音词“带/代”，进而产生双音结构“带/代入”“带/代”都是动词义，用于说明“入”的方式，一个是带着(引导着)进入，另一个是代替进入，在此基础上形成三音节新词语——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。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都是形容身临其境，经常用于褒扬人物刻画或场景模拟得十分真实生动，但若仔细比较，“代入感”更有赞扬之义。这是由“带、代”以及“带入”和“代入”用于人身上的难度不同造成的。
(一)比较“A带B去办事”和“A代B去办事”“带”意味着携带或导引，而“代”意味着替换。“A带B去办事”意味着A仅仅需要携带(A提供交通工具)或者带领(A不用提供交通工具，但A需要领路)就够了，B同时也去，A付出的劳动较少，因此难度较小。“A代B去办事”意味着B不去，A代替B去。在法制社会下，大多数事情允许“A带B去办”，有些事情也允许“A代B去办”，但有些事情，特别是涉及财产继承、房屋买卖、债务、抵押、婚姻、医疗手术等重大事情上，“A代B去”通常不允许，如果情况特殊，确实需要代替，则A和B都必须提供各种有效证明材料，通常代办人B必须证明自己有资格承担责任，其次A必须证明放弃处置权并同意B在这件事上全权负责，必要时可能还需要公证，这说明“代替”是有条件的，需要付出较大努力，因此难度大一些。
(二)比较“A带(B)入C”和“A代(B)入C”用于人的“带入”即“A带(B)入C”，B可以是物，也可以是人，C往往物理上或者心理感觉上是一个空间场所，如：(14)教育部等8部门……明确要求“严禁学生将个人手机、平板电脑等电子产品带入课堂，带入学校的要进行统一保管”。(2019/2/25/5《用“教育思维”管好校园手机》)(15)温静用邓稼先的故事点出了核心，把学生带入历史的场景，使他们对人物的心路历程感同身受，不仅激发了他们的认同感，也更加理解爱国主义的内涵。(2019/4/21/5《“有如时雨化之者”》)例(14)是A带物，例(15)是A带人，A和物、人都没有发生身份变化，A还是A，物和人还是物和人，但是所带物或人的环境发生了变化，前者是物理环境从课堂外到课堂内，后者是心理环境从课堂到历史场景。用于人的“代入”即“A代(B)入C”，B一般是人，环境可能没有变化，但C自我感觉和体验上认为自己身份发生了变化，如：(16)这些作品往往贴近人们朴素的情感逻辑，设定嫁接一个个传奇故事，受众将自我代入故事中，“逆袭”“人人都爱我”等现实中无法实现的白/梦在其中得到代偿。(2018/9/4/23《创作需“于心上用功”》)(17)游戏为什么这么吸引人?……个人代入进角色，我就是英雄，存在感极强。(2017/7/5/14《防游戏上瘾还有什么招》)以上2例B在自我感觉上都已不再是B，获得一个新的C身份，B和C暂时性地融为一体。例(16)受众将自己代入故事人物，(17)玩家代入游戏角色。“带入”需要有外力带引，而“代入”则是强调心理上角色互换，自我实现。
(三)比较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因此，真正让人体会到“代入感”也比体会“带入感”要难一些。如前所述，获得“被带入感”比较容易，前面有携带者(物)或领路人就够了，但完全丧失自我，同时在身份上或心理上“被代(替)感”不容易获得。同样是赞扬褒奖小说、影视戏剧和游戏让人产生与角色同呼吸共命运，心心相惜令人着迷的“穿越”能力，“代入感”显然比“带入感”更胜一筹。人民网有“代入感(很/极)差”7例，“缺乏代入感”38例，“毫无代入感”8例，“缺少代入感”5例，“代入感不足”3例，这些用法“带入感”都为0，可见“代入感”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评价标准。这就是为何近年来夸赞交互式电影、VR(虚拟现实技术)以及演员演技、展览环境时多用“代入感”而少用“带入感”的原因所在。虚拟环境、演员演技、细腻描写能给人“带来”“代入感”，如上例(10)，反之，强烈“代入感”也可以给人“带”来各种身心体验，如例(18);人民网还有“自带……代入感”的说法，如例(19)，这些地方大多不用“带入感”。(18)秋水他们青春荷尔蒙爆棚的故事撩动了所有人的少女心，写实的剧情让现场观众有着强烈的代入感，将大家带回当年的青春时光。(人民网)(19)不同于音频与绘本，这种面对面讲故事的视频形式自带极强的代入感。(人民网)特别是“人物～”搭配“代入感：带入感”《人民日报》比值为1:0，人民网则为14:0，“代入感”能表达真实人物(读者、观众、演员、玩家)和虚拟人物(小说、影视戏剧和游戏角色)暂时性的相互替换，这是“带入感”不能表达的。综上所述，“带/带入/带入感”的认知是建立在“带”的本义“腰带”基础上并经过转喻而来;“代/代入/代入感”的认知则是建立在“代”的本义“替换”基础上并经过转喻而来。正因为我们对这组词及其相关词语的认知存在很大不同，由此形成的认知模型也迥然有异，极大地影响了我们对这组词的选择，从而导致它们意思相同，出现时间差不多，但在使用上产生明显的差距。
三、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的流行
预测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的认知理据虽然有所区别，但表意相同，语法功能也十分相似，因此可认为是一组异形词。异形词是指“口头上是一个词，书面上却写成不同的形体的词，……异形词要具备三个条件：(1)同音;(2)同义;(3)异形。不具备这三个条件的就不是异形词。”表达“身临其境，恍如穿越”的意思究竟应该用“带入感”还是“代入感”呢?一般认为，“异形词的整理应当遵循在从俗的前提下注意义明、音准、系统和从简的原则。从俗，就是约定俗成原则，也就是通用性原则。“带入感/代入感”完全同音，字形也都相对简单，意义方面各有理据，从系统原则上看，《人民日报》和人民网上各种“代入(感)”搭配比“带入(感)”多，此外《人民日报》还有“自我/自觉/环境/人物/个人代入”等说法，若换成“带入”用例均为0;人民网在“情绪/自我/真实/现实/现场/场景/环境/个人/角色～”搭配上，“代入感”用例也都比“带入感”要多，如前所述，有些搭配(如“人物～”)仅限“代入感”，未见“带入感”。从通用度上看，“代入感”要用得多而广，因此我们预测未来语言实践中“代入感”会战胜“带入感”成为最后赢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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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王小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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